文/中国退役军人·融媒体记者 文豪

　　2021年3月31日，全国社会化拥军工作现场座谈会在邯郸召开。此前，“社会化拥军”这一提法散见于各大新闻媒体的报道和各地工作报告，但是，围绕“社会化拥军”这一议题召开如此大规模的会议，尚属首次。

　　在邯郸这座有着3000年历史的古城，“拥军”这个略显宏大的概念，具象为一项项看得见摸得着的优惠和利好。

　　现役及退役军人，凭证可在饭店享受九折优惠、免费租车5天，甚至可以免费入住酒店。军嫂在生产时能够享受由市妇幼保健院提供的全程陪伴服务外加医疗费用八折优惠，如果愿意，孩子上幼儿园时保教费还可减免10%……

　　衣食住行，优惠政策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所有这些优惠都是军人军属及退役军人专属，仅这一点，便彰显出邯郸这座全国双拥模范城的不同凡响。

邯郸市北湖风光（董源 摄）

　　一片沃土

　　“在我看来，邯郸的拥军模式能否向全国推广，关键取决于各地的群众基础和拥军情怀。”接受采访时，邯郸市双拥办主任、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秦立志如是说。

　　从“八路军母亲”李才清、全国劳动模范刘金鱼到今天的全国爱国拥军模范高英、李春生、王爱英，在邯郸这片红色热土，从来不缺乏拥军典型和拥军故事。

　　1942年，侵华日军对太行根据地进行大“扫荡”，部分八路军伤病员和干部转移至位于邯郸涉县的庄子岭。如何保证伤病员不被敌人发现，李才清和家人绞尽脑汁。

　　最终，李才清决定将伤病员和重要物资分散隐藏在位于庄子岭周围的石洞中。用这一方式，李才清将50多名八路军伤员、干部和大批物资藏了起来。

　　直到1986年，《人民日报》对李才清进行大幅报道，“八路军母亲”的事迹才被世人知晓。

“八路军的母亲”李才清故居

　　在邯郸，记者采访中常常听到这样一句话，“在我们这儿，拥军不用作动员。”然而，拥军的种子虽已种下，要让它生根发芽并结出丰硕的果实，并非易事。

　　一把火炬

　　邯郸市爱国拥军联合会（又称拥军联盟）秘书长郭新建对记者说：“对军人对英雄，每个人都充满尊重，但真正要让大家为此付出，迈出这关键一步，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所以我们需要一把火炬。”

　　高英很可能就是郭新建口中所说的火炬。

　　4月1日晚，记者见到了全国爱国拥军模范、全国最美拥军人物高英。

　　“批了，批了。”还没落座，高英笑着递给我一张项目审批表。

　　我边看表，高大姐边给我介绍她下一步的拥军计划，“我准备建一所学校，名字已经起好，就叫军地职业技术学院”。

　　高英介绍，今年上半年有望成立的河北省军地职业技术学院是一所全日制大专院校，由河北省军民融合办、省退役军人事务厅和河北省工程大学三方合办。新成立的军地职业技术学院将面向退役军人招生，通过两年的学习，争取让每一名退役军人走入社会时都能做到“有身份、有活干、有尊严”。

　　“为什么办学校？不是我心血来潮。现阶段，退役军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就业。就业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事都好办。而制约退役军人就业的门槛之一就是那一纸文凭。”高英告诉记者，去年，自己创办的军创园和某人力资源公司签约，向该公司定向派遣了162名退役军人。结果不到一年时间，退回来20多人。向对方询问原因时，得到的答复是“学历低”。

　　“现如今，招个货车司机都要求大专学历！”高英办这所学校，就是为了让退役军人能够顺利拿到这张宝贵的大专文凭，为今后的就业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全国爱国拥军模范高英（后左二）为一等功臣送喜报

　　这些年，高英拥军的足迹遍布全国。从锡林浩特的边防连到三亚的海防部队，再到辽宁舰、邯郸舰、石家庄舰等海军舰艇。

　　与高英的和蔼可亲不同，邯郸市爱国拥军联合会会长王爱英给我的鲜明印象是雷厉风行。

　　王爱英个子不高、能量很大，倘若把她近两年所干的事一一列举出来，普通人准会惊掉下巴。

　　2019年11月22日，邯郸市爱国拥军联合会正式成立，王爱英任会长。短短一年半，已有2200多家企业加入联合会，而每家企业从初期的资格审核到后期监管，联合会都参与其中。

　　“每个月都要谈十几家企业，几乎每天都有新企业加入。”王爱英向我亮出她的手机。

　　在邯郸市爱国拥军联合会的展厅内，记者看到了几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存放着几百家企业的志愿服务倡议书。王爱英特意将这沉甸甸的资料从老家涉县搬到邯郸，因为它们记录着拥军联盟一路走来的艰辛与成长。

　　1号倡议书的承诺人是王爱英自己。在“郑重承诺”一栏中，针对退役军人，王爱英的公司决定优先安排工作岗位、新招工录用比例50%以上，且福利待遇比普通工人略高。

　　几百份倡议书的背后，是大大小小上百家企业。有的甚至不能称之为企业，充其量只是一家店铺。无论是连锁企业还是小本买卖，甚至只是一个普通的开锁匠，只要你有一颗拥军的心，都能加入王爱英的拥军联盟。在这里，优惠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跨出那一步，将内心的想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拥军行动。

　　接受采访的前一天晚上，王爱英只睡了不足4小时。近段时间，为了联合会“搬家”的事，王爱英没少操心。

　　“为什么要搬家？”我问王爱英。

　　“因为原先的场地不接地气！”王爱英回答得斩钉截铁。

　　联合会的办公场地最初是由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帮助协调的，在科技大厦七层。大厦里有十几家政府机关单位。一个社会组织，能进到这样的地方办公，本是件光荣的事。看得出，邯郸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有意把拥军联合会打造成一张亮眼的名片，但王爱英说：“老百姓或是企业代表来找我，光抵押身份证还不够，得我亲自下楼去接，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一定要把身段放下、姿态放低，就搬到一楼。‘我家大门常打开’，让老百姓没事就往我这儿跑。”

　　果不其然，邯郸市爱国拥军联合会新址旁就是花鸟市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王爱英心满意足，因为她知道，周边嘈杂的环境并不会让联合会“掉价”，相反，百姓的支持是协会得以发展壮大的动力源泉。更何况，王爱英早就盯上了花鸟市场的几家店铺。“一个月后，我保证他们都要加入我的拥军联盟！”

2020年“八一”前夕，王爱英（左三）在湖北长江大堤慰问抗洪部队

　　一个追问

　　“为何要倡导社会化拥军？”记者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邯郸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秦立志。

　　“为了适应拥军形势的转变，和当年推着小车上前线不同，现如今，军人的需求发生了变化，因此拥军服务也要相应升级。”

　　在采访过程中，高英、王爱英等人纷纷提到，现如今，再往部队里送米面粮油，虽然对方也愿意接受，但效果不如从前。近些年，部队的后勤保障极大改善，战士们吃得好、住得好，普通的慰问物资和常规的拥军手段对他们的吸引力有所减弱，这无疑对新时代双拥工作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

　　“实现全时段、全方位拥军，让军人无时无刻不感到来自社会的尊崇。而这，只能通过引入社会力量实现。”邯郸拥军联盟的2200余家企业无一不是自愿加盟。秦立志告诉记者，在前期宣传动员的过程中，无论是退役军人事务系统工作人员，还是街道社区的同志，始终坚持“上门动员不超过两次”的原则。“一次没讲清楚，可以再去一次。如果别人还不想加入，决不第三次登门。”

　　一点思考

　　2200多家企业，如何进行有效监管？如何保证他们在日常经营中能够切实履行对军人军属的承诺？这并非一个记者的职业怀疑，而是每个人都会产生的疑问。尽管每个邯郸市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同志都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放心，绝对没问题”，记者还是带着疑问来到邯郸街头展开“探店之旅”。

　　走进位于邯郸市箭岭路239号的书民百姓药房，记者一眼望到桌子上的两本台账。

　　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相应的消费记录。“3月17日，战炜，感冒灵两盒，应付36元，优惠3.6元。”药店经理韩书民告诉我，现役军人八折，退役军人九折，是他们的承诺。过去一年，虽然每单只便宜两三块，但加起来让利的总额在千元以上。

　　“为什么拥军？”我问他。

　　“父亲和妹夫都当过兵。我想当兵没当上。孩子正上大学，等他毕业了，我准备送他去当兵！”

　　从药店出来，时间已是中午。没走两步，来到了位于箭岭路261号的喜悦渔粉。

　　“您这儿对退役军人有什么优惠？”

　　“五折，退役军人、现役军人都是五折。”

　　记者看了看餐牌，一份咖喱渔粉卖15块，最贵的米线20块1碗。

　　“五折是不是太低了？你的利润可能没这么大吧？”

　　“确实，卖给军人，我赚不到钱。”老板秦敏笑着说。

　　“那不如调整一下优惠，重要的是心意，不在优惠多少。”

　　“这就是我的心意！”秦敏依旧面带微笑，但眼神中透出坚定。

　　康业家居城、7天优品连锁酒店、老兵餐厅、国利租车行……记者甚至在离开邯郸2天后，还根据复兴区拥军联盟成员单位登记表上提供的顾客信息拨通了某消费者的电话核实情况。只不过，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优惠享受了，和店家承诺的一模一样。

　　从质疑到笃信，这种转变就发生在记者停留邯郸的短短4天里。而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疑问也开始渐渐有了答案——拥军，是时代的召唤！

　　加入拥军联盟的个人，他们不再以一个单纯的企业家或商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而是把自己视为真正的拥军人士，视为拥军群体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正如涉县美康口腔负责人王卫红告诉我的，“正因为拥军联盟是我们自己的组织，我一定全力支持”。

　　拥军联盟中是清一色的拥军人士。只要拥军立场稍不坚定，马上会和周围的人形成鲜明对比。更何况，爱国拥军是时代的召唤，是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如果说置身联盟之外，尚有推脱的理由和冷漠的借口，一旦加入联盟并对自己拥军人士的身份产生认同，拥军将内化为他们的自觉行动。

　　至于政府机关，则更多在其中扮演统揽全局的角色。一方面加大宣传力度，在全社会营造更加浓厚的拥军氛围，另一方面，通过赋予拥军人物特定身份证明（颁发拥军牌）和荣誉激励（授予荣誉称号），更加固了企业家对其拥军人士这一全新身份的认同感，让他们愿意付出更多精力来维护这重新身份。

　　一片天地

　　邯郸社会化拥军事业的蓬勃发展，得益于地方党委政府主导、社会力量积极参与的“双轮驱动”拥军新模式。而这一模式的关键在于两个轮子之间如何保持适当距离。

　　“不要轻易动用行政手段。”秦立志告诉记者，“我们可以引导、激励，也可以提供服务，但尽量不动用行政手段。”

　　下发一纸命令，各单位照章执行，这样的工作方式，无疑会大大减少政府机关的工作量。反之，不动用行政手段，则意味着反复的沟通、磋商、解释，意味着每一位工作人员都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共同制定拥军承诺、一起探讨拥军举措，在邯郸，退役军人事务部门为拥军企业和个人提供“陪伴式服务”，正是这种陪伴，拉近了政府和企业的距离，让邯郸的拥军氛围愈发浓厚。

　　连鹏晓告诉记者：“拥军联盟刚成立不到半年。政府和协会之间肯定需要磨合。但我相信，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好的，因为无论是企业家、社团组织负责人还是政府官员，只要你来自邯郸，爱国的情是一样的、拥军的心是共同的。”

　　在高英高大姐的笔记本上，清晰地记载着两年来为成立军地学院的每一次奔波。赴省里35次、市里67次，这“旷日持久”的沟通丝毫没能消磨高大姐的拥军热情：“政府好啊，给咱批了！”

　　在王爱英办公室的抽屉里，放着拥军联合会章程的原稿。听过领导的意见，也照顾到企业的感受，七易其稿，最终形成了今天的版本。“改得好，越改越规范、越改越成熟。”王爱英笑着跟记者说。

　　郭新建秘书长的裤兜里，装着煤气卡、水卡电卡、银行卡等各种卡片。记者和他聊到午夜，郭新建把兜里的卡片掏出来往桌上一摊：“卡片都磨得快要消磁了，我就是抽不出空去把事办了。”

　　正因为有了足够的空间，邯郸民众和企业的拥军热情，如同春日里的花草，尽情生长；正因为始终带着情感在工作，高英、王爱英们办成了难以办成的事，说动了难以被说动的人。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眼下，轰轰烈烈的社会化拥军热潮，正席卷神州大地。在江西南昌，大到世界五百强的上市公司、小到超市、理发店纷纷加入拥军企业队伍，“拥军一条街”“拥军门店”成为英雄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山东青岛，由政府牵头、发动社会各方力量，招募餐饮娱乐、商贸商超等各类企业机构加盟，组建“荣军联盟”；在江苏徐州，新形势下的社会化拥军不断增添新内容新做法，涌现出智力拥军、法律拥军、文化拥军等富有时代特色的拥军形式……

　　政府机构、事业单位和社会力量，作为构成退役军人服务保障体系的“三驾马车”，缺一不可。只有这“三驾马车”齐头并进，同向发力，退役军人工作才能做好。退役军人事务部建部三年来，始终重视引导、吸纳社会力量为军人军属、退役军人及优抚对象服务，从转隶接收爱国拥军促进会等4家全国性社会组织，到与66家企业签约，为军人军属、退役军人提供优先就业岗位约20.5万个，再到如今推动邯郸社会化拥军事业迈向全新高度，都是明证。

　　今年的全国两会《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各级政府要大力支持国防和军队建设，深入开展“双拥”活动，谱写鱼水情深的时代华章。在政府“三公”经费逐年压缩的大背景下，引入社会力量进行拥军，既是民心所向，更是大势所趋。

　　4天的邯郸之行，记者感受到邯郸人民的拥军热情，收获了社会化拥军的“邯郸经验”，更陷入深深的思考。“邯郸经验”，不仅为社会化拥军指明了前路，更为政府提升社会综合治理能力提供了有益经验。从小听着“太行奶娘”“九千将士进涉县，三十万大军出太行”故事长大的邯郸人，必将在新时代社会化拥军的道路上，乘风破浪、行稳致远。